宋之韵 | 第十三集:千秋才女(李清照)
【往期回读】
《宋之韵》是国内第一部以电视纪录片方式表现宋词和宋代词人的电视作品。其创作历经13年,由国内顶尖纪录片人联袂奉献。
全片以词人和流派为分集,但她没有停留在文字解析的层面上,而是更关注那些作词的人——关注他们的喜乐哀愁、他们的沉浮荣辱、他们的家国情怀,以及他们对时代深沉的温情与眷恋。
在漫长的制作过程中,摄制组纵横20余省,行程10万多公里。创作者寻着千年前词人的游历足迹,遍访唐宋时期的遗址名胜。
在中华千年的文脉上,摄制组顺源流而上,在平仄抑扬之间,钩沉着那散落在历史歌台上的如梦之令。
第十三集:千秋才女(李清照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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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代寥寥可数的女诗人,能毫无愧色与第一流的男性诗人比肩而立的,其实只有一个,那就是千秋才女李清照。李清照出身书香门弟,父亲李格非是颇有名气的学者和散文家,丈夫赵明诚是著名的金石学家,所著《金石录》有重要的学术价值。李清照从小就才华出众,诗和散文都很出色,还擅长书画,词更是宋词中独树一帜的名家,是婉约派的代表词人。她善于把口语锤炼得浅切平易、活泼动人,富于表现力,用于塑造鲜明的艺术形像。像她十八岁结婚前写的这首词,语言就已经锤炼得很见功力了。
《点绛唇》
蹴罢秋千,起来慵整纤纤手。露浓花瘦,薄汗轻衣透。
见有人来,袜刬金钗溜,和羞走,倚门回首,却把青梅嗅。
抒情主人公是个大家闺秀,天真活泼无忧无虑。她内心朦胧地在寻求爱情,羞涩却又落落大方,放得开却又带几分矜持。宋代是封建意识形态逐渐强化的时代,但那种约束力对少年李清照似乎根本不存在。打秋千能打到“薄汗轻衣透”说明很有些放肆。见有人来,羞得顾不上穿鞋就跑,头发也乱了,金钗也滑落了,跑到门口,在好奇心的驱使下,又回头偷看一眼,还顺手抓过来一枝青梅闻一闻。这种举动,是完全不符合封建规范的,但这一串动作,却把少女健康开朗、娇憨羞涩的神态,刻画得惟妙惟肖。
《醉花阴》
薄雾浓云愁永昼,瑞脑消金兽。佳节又重阳,玉枕纱厨,半夜凉初透。
东篱把酒黄昏后,有暗香盈袖。莫道不销魂,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。
这是李清照脍炙人口的名篇,到重阳节时已过秋分,已经昼短夜长,“薄雾浓云愁永昼”自然就不是真的白昼漫长,而只是丈夫不在,空房独守,因而无以消遣的内心感受。白昼难挨,夜里更是冷清,但词人不明说,只用“半夜凉初透”这种愈变愈凉的气候来暗示,这就比说冷清更饶有余味。“东篱把酒黄昏后”的重阳节那天,菊花开得正艳,多少天过去了,应当开始萎谢了吧?因此“帘卷西风”的瞬间,看到窗外的菊花蔫萎,词人顿时敏感地想到了“人比黄花瘦”,这一声轻柔的叹息,浓缩了无限的凄苦。是千言万语的陈说,都无法代替的。全词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哀愁,一种无处安顿的失落感,这固然与向丈夫,诉说相思之苦有关,但更主要的是,一个生性敏感的女词人,面对步步紧逼要剥夺女性一切参与权的社会,总会感到有一种无法抵御的压力,因而不由自主会有一种无处立足的飘浮感。
《醉花阴》
薄雾浓云愁永昼,瑞脑消金兽。佳节又重阳,玉枕纱厨,半夜凉初透。
东篱把酒黄昏后,有暗香盈袖。莫道不销魂,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。
关于这首词,还有个非常有趣的故事,据说赵明诚读到这首词后,既欣赏又不服气,他一气写了五十多首,把这一首也夹在里边,请朋友评定高低,那个朋友认为五十多首词中,只有三句是神来之笔,那就是“莫道不销魂,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”,与此类似的词还有:
《如梦今》
昨夜雨疏风骤,浓睡不消残酒,试问卷帘人,却道海棠依旧。
知否,知否,应是绿肥红瘦。
春天缓缓的过去,红花正在失去鲜艳,绿叶正在增长浓密,词人只用“绿肥红瘦”四个字就把惜花,惜春和叹息青春易逝的惆怅都凸现出来了。
公元1126年靖康之变发生,这时李清照四十三岁,这一翻天覆地的变故,彻底惊破了她温馨的小夫妻梦,她带着十五车书,随难民潮逃到江南,三年后丈夫去世了。在古代,一个女人中年丧夫就等于失群的孤雁,时时处处都受着灾难的窥伺。她孑然一身,流寓在杭州,绍兴和金华一带,在她的词中,早年那种清脆可口的闲愁再也找不回来了,剩下的只是凄厉和苦涩
《武陵春》
风住尘香花已尽,日晚倦梳头,物是人非事事休,欲语泪先流。
闻说双溪春尚好,也拟泛轻舟,只恐双溪舴艋舟,载不动,许多愁。
没有带来任何能使人缓一口气的轻松,“风住尘香花已尽”,春天就匆匆地消失了,这样的愁,有流落异乡的凄苦,在丧失亲人的惨痛,有国破家亡的悲哀,有理想破灭的沉重。总之这是浓缩在个人心中的时代的重压。
《声声慢》
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,乍暖还寒时侯,最难将息。三杯两盏淡酒,怎敌他、晚来风急。雁过也,正伤心,却是旧时相识。
满地黄花堆积,憔悴损,如今有谁堪摘。守着窗儿,独自怎生得黑。梧桐更兼细雨,到黄昏,点点滴滴,这次第,怎一个愁字了得。
抒情主人公百无聊赖,寻寻觅觅,怎么也找不到个安顿处,于是黄昏时独自坐在窗前,听着雨打梧桐,守着怎么也黑不下来的天色,看着窗外凋落一地的菊花,一个层次分明的境界就这样被塑造出来了。词人这种捕捉艺术形象的手段,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。这首词完全用的口语,但锤炼得非常雅静,感觉不到生硬滑俗的毛病。“守着窗儿,独自怎生得黑,梧桐更兼细雨,到黄昏,点点滴滴,这次第,怎一个愁字了得”。这种句子念在嘴里听在耳里,是那么铿锵有致,如果没人提醒,我们也许根本不会意识到这是口语句。“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”,这十四个叠字用的那么新颖又那么自然,更是令人赞不绝口的。
李清照有一篇词论,强调“词别是一家”,即词有特殊的表现方式,与诗不一样,她肯定柳永“变旧新作新声”的功绩,但批评柳词“词语尘下”,意思是用语俗气,市民气息太重。王安石虽然是大学者,文章写得好,但词却没法读,读起来叫人失笑。特别是她认为苏轼的词,只是“句读不葺之诗”,而且“往往不协音律”。这其实就是反对苏轼以诗为词,打破诗词的界限,指责苏词只是句子长短不齐的诗。这种论点显然是偏于保守的,当然词是随着音乐的变化而发展起来的,一向偏于柔美,对一个女词人来说遵守这样的传统而不喜欢变革,也是可以理解的。正因为这样,她的词只写个人的“凄凄惨惨戚戚”,而诗则写与政治有关的题材。
《夏日绝句》
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。
至今思项羽,不肯过江东。
说项羽宁肯自杀,也不肯逃到江东去,做鬼也做个英雄鬼,很显然是指责宋高宗赵构只顾逃走,丢下北方大片国土不顾,躲在杭州,做偏安一隅的小皇帝。这首诗写得真是剑拔弩张,与她的“莫道不销魂,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”相比,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的作品。
靖康之变后,她被人诬陷私通金国,这种谣言就算不攻自破,也足以使她痛苦很长一段时间,这是可想而知的。到晚年,她又被一个再嫁还引起纠纷的私生活问题纠缠着。在词坛上她是个巨人,但在生活中她只是个弱女子。她的《渔家傲》应当就是写晚年这种悲苦心情的,从“仿佛梦魂归帝所”看,词人显然是进入了一种像做梦一样的冥想境界。她坐在一条小船上,与无数的小船一同在天河里漂上漂下,天帝问她要到哪里去,“我报路长嗟日暮,学诗漫有惊人句”,于是她回答说,在诗词创作上,尽管我有惊人的成就,可太阳落山了而道路还长,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呢。在无可奈何中,她向天帝祷告,希望一吹九万里的风使劲吹,把她这蓬草一样的小船,吹得高高飘扬,飞到海上的三座神山上去。这意思是说,这冷气逼人的世界,我无法再禁受了。
《渔家傲》
天接云涛连晓雾,星河欲转千帆舞。仿佛梦魂归帝所。闻天语,殷勤问我归何处。
我报路长嗟日暮,学诗漫有惊人句。九万里风鹏正举。风休住,蓬舟吹取三山去。
古代词坛上最杰出的女词人李清照,终于就这样在孤寂中沉落了,这实在是那个时代的遗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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